【鄭凱元】死後你還存在嗎? 陽明鄭凱元從莊子視角陪你探索

死後你還存在嗎?陽明鄭凱元從莊子視角陪你探索
鄭凱元教授


人為甚麼會害怕死亡?我們要如何克服對死亡的恐懼?關於死亡的問題,從古至今持續困擾著人類的心靈,更是宗教、哲學上歷久不衰的疑問。

陽明大學心智哲學研究所教授鄭凱元心有所感地說:「死亡是人類最重要的課題」。德國大哲學家海德格(Martin Heidegger)也曾說「人是走向死亡的存在」,如果人終將一死,那麼存在的意義到底是甚麼?

你正面對死亡,但你又是誰?

鄭凱元於2012年獲得國科會研究傑出獎,近年來更是積極推動哲學、腦神經科學、精神醫學的跨領域整合工作。他認為,死亡與自我(self)有著密切關係。死亡是每個人必經的道路,而面對死亡的經驗,不能假手他人的,「我在死,是『我』在面對死亡,那麼『我』是誰?」

如果可以了解「我是誰」這個問題,也就能幫助我們思考死亡,甚至進一步克服對死亡的恐懼與焦慮。

一次頓悟,開啟探索自我的旅程

「莊子大概是我人生最重大的轉折,這個『人生』包括學術上、知性上和生活上。」鄭凱元開心的說。其實哲學領域,通常會區分為英美分析哲學、歐陸哲學與中國哲學,而鄭凱元擅長英美分析哲學,該哲學的特色,在於強調用科學、數學、邏輯等的方式來探索哲學的真諦,這跟中國哲學,包含孔孟哲學強調仁義禮智等概念,有著很大差異。

一個專門研究英美分析哲學的學者,又如何碰上東方的莊子呢?鄭凱元談到與莊子的「相遇」時,很興奮地分享了一段他在普林斯頓大學的訪學經驗。2009年,他有機會接觸到在普林斯頓大學任教的Mark Johnston。他當代語言、心靈哲學的巨擘,那一年剛好出版了他的代表著作Saving God。隔年,Mark Johnston的第二本著作Surviving Death面世,這兩本著作背後都有著對「自我」的哲學思考。

鄭凱元回憶,在大雪紛飛的冬天裡,他聽Mark Johnston講演此二本書的書稿,突然間,他「頓悟」到莊子的「莊周夢蝶」到底在說甚麼。於是,下課後他立馬跑到圖書館,翻閱《莊子》「莊周夢蝶」的原文,確認了他心中的想法:原來「莊周夢蝶」正是一則探討「自我」的寓言。

「莊周夢蝶」裡藏的秘密

「莊周夢蝶」的故事,述說了莊子夢到自己成為蝴蝶,在夢中他不知道自己是莊子,但夢醒後,卻發現自己原來還是莊子。於是他開始思考,不知道是莊子夢見了蝴蝶?還是蝴蝶夢見了莊子?

鄭凱元向我們解釋,在日常生活的經驗中,我們能夠經驗到「自我」的存在,這個「自我」是由各種思想、感受、意念、情緒等構成的,我們可以經驗到自己在思考、心中的情緒(如生氣、開心)等,這些經驗讓我們覺得彷彿存在一個「自我」,否則不可能有這些經驗。就像一本書不會經驗到自己在思考、感受,因為對書而言,它不存在一個「自我」。

在「莊周夢蝶」的寓言裡,正區分了「夢中的我」以及「現實世界的我」(醒來後的我),「夢中的我」變化為蝶,「現實世界的我」則是一般經驗的我—莊周。但醒來後的莊周卻在反思,我在夢中化成蝴蝶,到底是我還是蝴蝶才是做夢的主體?這也表示,做了這個奇怪的夢後,莊子開始在思考,「現實世界的我」,是否也如夢中世界一樣,是會變化為其他主體的。

就像對一般人而言,「自我」是恆定不變的,從小學到高中,從每天生活的吃飯到睡覺,「我」一定還是同一個「我」,「我」不會變成其他人或動物,所以存在一個本質不變的「自我」,這樣的「自我」是日常經驗的核心。

莊子藉由奇特的夢,告訴我們,「自我」這個經驗的核心是會變動的,鄭凱元說:「我們原先根深蒂固的設定是,自我是不會變的,而這個設定是錯的。」鄭凱元透過對莊周夢蝶的全新解讀,用這把關鍵鑰匙,去開啟《莊子》裡〈齊物論〉的其他篇章,便可以發現莊子透過寓言,不斷探問「自我」(莊子的原文為「真宰」或「真君」)


你真的存在嗎?

自我到底在哪裡?有沒有一個不變的自我?若有這樣的一個自我,卻又看不到,是存在於我的身體嗎?在我身體的哪個部分呢?我們無法像經驗到一張桌子(在我們面前)那樣經驗到「自我」,但「自我」又彷彿存在。

到最後會發現,其實並不存在一個本質不變的自我,用一個通俗的觀念來說,就是「無我」。〈齊物論〉首先登場的寓言,在談「吾喪我」,也是一個「無我」的觀念。

「這是自我最深刻的奧秘,也是最虛無縹緲,我們幾乎無法對這個自我做更多的描述。」鄭凱元一邊說,眼睛彷彿散發著亮光,他認為探討「自我」的議題,因文化的不同會有語言描述的限制,但莊子卻透過「夢」來描述,在鄭凱元的眼中,莊子是位了不起的哲學家,在整個探討「自我」議題的哲學史裡,莊子可以說排前三名。

東西方偶遇,勾起莊子身世之謎

鄭凱元對莊子的評價並非誇張,在西方史上,探討「自我」的問題最受到矚目的哲學家,就是18世紀英國的休姆(David Hume,AC1711-1776)。鄭凱元分享在課堂上,把休姆與莊子探問「自我」的文獻,讓學生們對照來看,發現描述的方式竟這般相似。

可是,莊子生於戰國時期大約在公元前4世紀左右,與18世紀的休姆差了兩千多年,且休姆所處的時代,人類已經發展到一定的知識水平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莊子的思維不得不讓人驚訝。

有趣的是,鄭凱元興奮的表示,柏克萊大學有一個研究心理學與哲學的學者Alison Gopnik,從年輕時便對休姆很感興趣,後來在一次中年危機中,由於得做瑜珈,因而研讀佛學,進而注意到休姆對「自我」的理解,跟佛教很相似,於是她去考證休姆的生平,發現休姆曾被派到法國巴黎擔任外交官。

休姆在巴黎期間,經常跑到百里外的耶穌會修道院,那座修道院是當時歐洲文明最高的知識殿堂之一。耶穌會的傳教士,到了東方為了傳教,必須把佛經讀得很熟,甚至進行翻譯,很多最好的佛教經典的翻譯,都是來自耶穌會,而這座修道院藏了不少佛教經典的譯本。

此學者由此推測,休姆在當時應該有讀過一些佛教經典的譯本,他對「自我」的理解,有可能受到佛教的影響。但回到中華文化來看,佛教傳入中原的時間點,據文字記載是在公元前二年左右,而處在公元前4世紀左右的莊子是否也受到佛學的影響?又或者有可能有印度血統?鄭凱元逗趣的說:「莊子身世至今都還是謎,我真的很想見上他一面。」

回到死亡與自我的關係,鄭凱元認為,《莊子》整本書,幾乎貫穿了對死亡的解讀。面對死亡的「我」,並非單純指我的「身體」而已,還有一個更為根本的、非物理的「主觀性自我」。


有些人認為,這個「主觀性的自我」就是靈魂。也因為人預設了有一個本質不變、實體的自我,所以在面對死亡的時候,會恐懼這個「自我」從此消失。

但莊子提醒了我們,並不存在這樣的一個「自我」,自我本來就是變動不居的,死亡的到來,也只是讓自我再經歷新的變化而已。了解到這點之後,我們應有機會擺脫對「自我」的執著,因而活出新的生命,並且把握與珍惜活著的每一刻。

(本文原刊於【人文‧島嶼】網站,原網頁請點此處。)


研究來源

鄭凱元(2017)。莊子哲學在腦科學、生命科學與精神醫學的基礎整合研究。科技部專題研究計畫。
鄭凱元(2013)。心靈,因果,與責任:以台灣為基地建構具東亞學術主體性的全球網絡–莊子哲學研究:自我與人格同一,語言與真理,文化神經科學與倫理學。科技部(原國科會)專題研究計畫。